???? 中國倫理學會會長、清華大學人文學院院長 萬俊人:
以精神文明建設實現“道德止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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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地看,我的一個總體判斷是:近代一百多年來,我們自身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種“間歇性文化自虐”的傾向,始終缺乏一種健全而堅定的文化自信,精神文明建設缺乏一以貫之且行之有效的政治文化戰略。
今天看來,在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我們與歐美現代化國家之間的差距,不僅僅是物質文明和科學技術上的,而且還有精神文明和道德文化建設方面的,盡管我們與歐美國家對精神文明或文化道德有著迥然有別的概念和理解。具體地說,就是從社會整體的精神文明建設規劃實施,到社會日常生活的文明禮儀、社會風尚和人們日常行為習慣等“日用倫理實踐”等多方面的差距。承認這一點需要勇氣,但更需要尊重事實和真理。
承認這種差距并非妄自菲薄,而是一種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所必需的心態與姿態。歐洲人用了五百年左右的時間才完成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過渡,其間也曾經遭遇嚴重的文化道德和精神文明的危機,甚至比我們今天所遭際的嚴重得多、深刻復雜得多。在某種意義上說,沒有這五百年的西方現代社會的轉型及其所引發的社會文明危機,很可能就不會產生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首先是對近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文明批判反思的結果。相比而言,即使從19世紀中葉算起,中國社會的現代轉型也才進行了170余年,而且作為后發的發展中國家實行這一社會轉型的,所以,我們遭遇這樣一些挑戰和困境是很自然的。
對于近代中國社會的轉型,特別是30多年來的改革開放這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轉型,我比喻叫做“火車加速拐彎”,其基本特點是:一方面,零資本啟動、借力型、加速度、跨越式;但另一方面,卻是差別化、風險高、成本高、代價大。這里所講的成本和代價既包括經濟的、政治的、環境資源的,也包括文化和道德的,甚至包括社會文化精神的挑戰壓力。我曾經大膽地說過,在我們社會的現代轉型代價或成本中,付出最大、最多、且最難彌補的代價是生態環境和文化道德的代價。
精神文明或者說文化道德根本上屬于社會的上層建筑,屬于社會意識形態范疇。我以為,我們黨領導人民之所以能夠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秘訣之一是我們黨較好地——相對于國民黨而言——創造性地建構和運用了無產階級革命的意識形態,亦即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而近些年來我們工作的許多失誤和教訓,也多半是由于我們沒有能夠很好地堅持和弘揚這一黨的工作傳統。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是對的,但這決不意味著可以放松或者忽視政治、文化方面的改革和建設!這些天,我經常觀看紀實電視片《世紀轉折點上的鄧小平》,更深切地了解到,他老人家從來都是以科學發展觀來分析、處理和指導改革開放偉大實踐的,比如,他領導起草《建國以來若干歷史重大問題的決議》和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憲法》修訂,特別是他對毛澤東主席的評價和毛澤東思想的分析決斷、以及對“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一些列論斷。遺憾地是,我們在實際工作中、特別是在上世紀末期,對精神文明和文化道德的建設有所松懈,造成了許多被動和后遺癥。這是值得我們好好反省總結的。
通過上述簡要的歷史梳理和分析之后,讓我們回到本次會議的主題上來,這樣以來,我們對發生在1984年6月三明市的“五講四美三熱愛”活動的感受和理解或許要確切深刻一些。在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活動中,如何把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兩個過程結合起來,當務之急是對自下而上這一過程的關注和研究。
我們黨在思想文化道德建設或意識形態建設方面的一個重要經驗,可以用毛澤東同志的一句名言來概括,這就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毛主席是針對我們黨的工作和原則和方法——即“群眾路線”——而說的,實際上也可以是我們從事思想文化道德建設的一種科學方法論原則,這就是:先自下而上,爾后再自上而下。近代西方大哲康德在談到思想啟蒙和道德教化時也曾有過相近的主張。他指出,真正有意義的道德形上學首先是從大眾日常生活實踐中發現、凝練和積淀具有普遍意義的道德觀念,然后經過理性的論證梳理,形成合理可證的道德原則或原理,最后再將之推廣落實到大眾的日常經驗生活之中,非如此不足以建構真正有意義的、長久有效的道德倫理文化。最近一些年來,我們都感到思想文化和道德精神建設似乎遇到了“瓶頸”和“關隘”,效果不顯著,更難以持久,缺乏一以貫之之道。原因很多,但其中之一,我以為是自上而下太多,自下而上不夠。由是觀之,我們才會真正深切地理解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決心開展全黨群眾路線教育的重大意義!
我理解的“群眾路線”就是人民為本,群眾為本,基層為本。不走群眾路線,政治上就會失去民心,國家的政治認同就會降低甚至瓦解,這關乎我們黨和國家的政治合法性和正當性這一根本原則問題!不走群眾路線,經濟上就會出現嚴重偏差和不公,出現小平同志早就擔心的貧富分化。貧窮不是社會主義,貧富兩極分化和社會嚴重不公同樣不是社會主義,甚至也為任何現代文明社會所不能容忍。不走群眾路線,思想文化道德和精神文明建設就會架空,就會如無根的浮萍和漂浮不定的浮云無法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世界里落地生根,更談不上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內心世界里開花結果!因此,只有走好群眾路線,才能形成堅強的政治組織路線,才能贏得廣泛的社會認同,才能普遍有效地實施思想宣傳、社會動員,并有力地領導社會集體行動,才能有效地引領社會的道德文化建設并最終實現整個社會之精神文明的健康進步。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作出一些初步的結論性評估,三明市在30年前所創造的“五講四美三熱愛”的精神文明建設經驗多么珍貴,多么有時代意義和社會普遍意義!概而言之,至少有幾點經驗值得總結:(1)三明市的“五四三”經驗對于全社會具有典型示范意義,因而,它首先是“地方性的”,同時也是“普遍性的”,創之不易,一以貫之堅持30余年更不易,我們應當珍惜之,完善之,長久堅持之!(2)三明市的“五四三”經驗是從群眾的實際生活需求和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其所以能夠擴展全國,示范全社會,首先在于它切合三明市的精神文明建設實際,同時也反映了30余年前、也就是上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改革開放初始階段對精神文明建設的內在需求。“后文革時代”,我國社會意識形態和道德文化的重建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否定“文革”絕對正確,但否定之后需要新的肯定,過于緊急的經濟要務使我們沒有充分地意識到這一點,因此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社會上便出現諸如“潘曉現象”、“道德冷漠”、“精神污染”一類的反常現象,這些現象的出現一方面尤其社會轉型所產生的連帶效應之必然性,但另一方面則是我們注意不夠,重視不夠,造成精神文明建設同步發展上的被動。三明市較早地自覺到了這一點,創造性地開展了“五四三”活動,在當時是不多見的,因此值得我們特別珍惜。(3)三明市的“五四三”經驗是一種既有社會基本價值乃至核心價值關切(譬如:“愛祖國”之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所倡導的愛國主義)、又有日常道德倫理實踐要求(例如:講文明、講禮貌等日常行為要求)的較為完整的精神文明建設經驗,這樣的“地方性”經驗較之其他的“地方性”經驗來說,更完備、更完整、更有系統性,因而也更有完善的空間和普及的潛力。(4)三明市的“五四三”經驗不是個人人格化的,而是群眾性的、社會化的、整體性的,因之,它既具有大眾化、社會普遍化的形式,又具有真實可感、切近可行、行之普遍見效的內涵和潛能。這一點特點使其更適合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德文化建設的總體需要,更有公共示范和普及推廣的社會文化價值與公共擴展空間。三明市的“五四三”經驗及其特點肯定不止這些,所以,舉行今天的會議很有必要,它為我們反思、總結三明市“五四三”活動開展30余年來的成功經驗,尋求改進、完善、推廣的合理有效之方式,提供了機會和平臺。
最后,我想提幾點建議:第一,要特別注意,創造一種“地方性的”文化或文明建設經驗不易,堅守并完善它更不易,不能輕易放棄,也不能放棄不斷改進完善的努力。達于至善很難很難,但止于至善的努力和毅力不能中斷,更不能放棄。歷史上許多例子證明了這一點。第二,在目前階段,要特別注意“五四三”經驗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之間的關聯與融會,使之成為弘揚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有力抓手和有效路徑。第三,要特別注意,“五四三”的要求不僅是針對社會公眾的,而且首先是針對黨政干部和公共管理者的。也就是說,要把這一活動的開展與黨內群眾路線教育活動結合起來。文化道德不是一種一般性的知識,其傳教和接受不同于學校知識教育。它是一種身體力行的內在心性養成,西方人把它叫做“tacit knowledge”(“意會性知識”),需要通過“意會”而最終形成一種“enbodiment”亦即化入身心的心意和行動。所以,在道德領域沒有導師,只有學習者和行動者,所有人都是學習者、踐行者。鑒于中國道德文化傳統和習慣,作為社會和公眾之領導的公共管理者、尤其是主要領導者直至領袖,其言行的公共示范作用更為突出和重要。所謂“君子德風,小人德草”;所謂“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講的都是這個道理。因此,“五四三”不單是對平民百姓的一般文明和道德要求,更是且首先是對公共管理者和領導的政治文明和政治道德要求!這一點十分重要,至少對于改善當下中國精神文明狀況、特別是實現我所謂的“道德止跌”來說十分緊要和緊迫。當前的反腐倡廉之所以受到老百姓的普遍叫好,其原由之一也在于此。